生活，雨水

清明

(资料图)

搬进新房时，恰逢春季，

一次散步的雨后，你一眼就看出了

山麓下那片空处，并在激动的泪水之后

将其开发出一方方隆起的菜地。

我们播下许多种子。每到晴朗的天气，

你都会去看看。蹲下来。阳光穿透

你薄薄的耳垂。仿佛幼小的秧苗

在我记忆中断的片刻，突然长大了。

现在你伸开四方八面的叶脉和根茎，

在无人的下午，还有

其他数也数不清的植物，晚风中，

呈现出某种长长的轨迹，以及

你活着时，那自在的样子。

过道

从茶室出来后才发现，空调

替我们省去许多汗水。

过道没有被栾树所簇拥，太阳

重重地敲在栏杆上，发出嗡响。

彼时，栏杆滚烫，即便我抽回手后，

烫，依然深深地烙着手指。

嘴里含了很久，烫退却。我留意到

没人打搅的时候，海面恢复了它的广阔，

而稍后，又被鸥鸟的飞翔和叫声占满。

如果说起风，黏稠的海风，

奇迹般地粘在皮肤上，让我们看起来，

大概会像一条刚刚上岸的鱼，

痛苦地站在那里，等待命运最后的传唤。

回看茶室，大伙儿依然欢声笑语。

茶室对面，一艘蓝色铁皮船，正满载紫菜

突突地从烈日的海面上，返回母港。

出海的记忆

如果不是去农贸市场，

我几乎忘记了该怎样出海。

你或许不知，摊子上，各式各样的海鱼

和螺贝，曾经占满我的童年。

那时，祖父还是家里的舵手。

每次出海的夜晚，我们都会在他的调度下，

借着白炽灯，将数百米渔网拉上铁皮船。

纷乱的鱼类，像一场大雪倾倒出来，

幼小的我坐在船舷，看着那些沉重的雪片、

力的雪片，弹跳，纷飞，之后成为

一堆堆死去的、长满眼睛的雪片。

你知道吗，我真的被那些眼睛久久地盯过。

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不爱吃鱼，

也不爱看雪。后来，祖父

在另一次出海的行动中，葬身鱼腹，

宣告了我们家出海时代的破产。

直到今天，我再一次走进农贸市场，

事实告诉我，过往的记忆

从来没能真正饶恕过我们，

祖父死，也不能。

海的黎明

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这样一个清晨：

四点半，我独自踩着共享单车，

前往东海的一个港湾，等日出。

有那么一刻，浪花的声音

几乎听不见了。我抬头，

看见远海，像一个巨大的箱子，

在幽暗的宇宙深处兀自打开。

彼时，礁石又熄灭一座，沿岸的灯火

并不比我们的身体更明亮。

我默默走着，有时伸手，摸一摸

海风的空空荡荡，或许说，让雾气

时而在手里变出几枚滴水的贝壳。

之后，我的记忆就中断了，

当意识恢复，眼前的码头

混乱起来，渔船在日出的暗影里，

纷纷有了松动迹象。而我

早就登上了其中一艘，并和渔夫们

陆续拖上从家里捎来的渔网。

当一切准备妥当，腥味的船室里

我跳下来。鸥鸟从我的耳朵里噗噗飞出。

太阳，俨然一个尖叫的气球，松手后，

晃荡在辽阔的海面上。

生活，雨水

窗口很小，比它还小的树叶，

在暮色里练习张望。往内，

会有几张床，床上的每个人

都躺着，没有谁比谁更幸运。

你还没有醒来。生活便借着雨水，

将我们的沉默运送到衡阳城每个角落。

或许，也将某个身着西装的男人

运送到某条窄巷，捶打胸膛。你不能

去问。雨水会把你运送到岁月深处，

让你重新在公社的田地里偷食甜瓜，

被人揍。你感到疼了吗？

你的眼皮跳动。你没见过的事物，

我见过。下午的住院部，总有几匹

高大的白马散发着消毒水味，

它们时而慵懒，时而跑动，

一起一伏的脊背在办公室里，

在心电仪里，在绵绵不绝的雨里，

跑动。雨水飞溅，你看到没，

有几滴落在雨的外面，或者说，

是落在输液管里。这珍贵的冰凉的

几滴，将会运送到你枯萎的身体里，

和你我的命里。倔强的你，会收下吗？爸——

长江石

乌云紧扣。细雨编织午后仅有的时辰。

我们埋头走着，许多流水错过，许多倒影也错过。

这是必然的。谁也不会被谁困住。若论不同，

则是下了堤坝以后，进入石滩。

你悄悄放出细线，套住被神秘赋形的那块。

你一眼就将它认作了无稽崖，转眼又认作青埂峰。

滚落人间后，在雨水与江水的混合物里飞行，

或与痴人相忘于自身的幻想中？——我有些恍惚。

但在急速的纹理中，我确乎摸到一阵潮湿的

远古的风，依然在它坚硬的体内，吹动着。

“没什么大不了。”你说，“荒唐？而荒唐自有其去处。”

我们沉默下来，也走了很长一阵。

但不管如何，始终可供描述与共处的，

是这块未解的卵石，斑斑驳驳，坐落于掌纹中。

雨夜

雨又下了好一阵了。凭借

微弱的灯光可以看见

雨水，三三两两地滴打着

被行道树遮盖的马路

伞，又忘了带

古旧的围墙下，你沿着

浓黑的影子慢慢行走

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家里的窗户已然暗下了

穿过潮湿的花圃

寂静里，你按响

冰凉精致的铁门

不一会儿，黑夜里走来

半醒的母亲，她蹑蹑地

开了锁，对你的晚归

并没有过多询问

王江平，1991年生于湖南衡阳，现居浙江丽水。作品见于《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江南诗》等。入选第六届浙江省“新荷”计划人才库，获首届长三角新锐诗人优秀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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